奇特的肖像

鬼故事 2020-03-24 07:34吸血鬼www.guiyouling.cn

  上河乡古堡村的柳满楼,拆了旧楼要盖新楼,要放院里的北墙呀。

  搁早几年,无异于平地起雷声,会惊动全村的。现在不同了,闻信来的,也就佝偻腰身移碎步的窗花婆婆,戴石头眼镜噙短杆旱烟袋的史家爷,挺着白发双手背后悠悠走来的郝老汉……几个上了年纪的人。

  窗花婆婆嫌院门外看不清,伸袖子抬脚进了门,史家爷和郝老汉们也跟进了门,站在柳家院里看。

  院南的两层楼,虽是外楼梯,梯阶外侧却斜有齐腰的挡墙,楼修了没几年,现在古堡村人就这样,那怕是新楼,说拆就拆了。那北墙,也不知祖上修时是咋想的,既不是正对院门的照壁子,也不是寻常的围墙。它比寻常的围墙高了一尺,厚了一拃,年代久远了,常泪泪落土。尽管满楼媳妇天天扫墙角,在筑有花坛水泥抹光的院子里,像高楼大厦中的破草房,现代人伙中的古人,总那么碍眼不协调,像文物似的。

  当初盖两层楼,柳满楼就想放倒它,建一座座北朝南的楼,可话窝在肚子里,压在舌头下,没敢说出口。那会儿,他奶奶还在。

  柳满楼姊妹三个,小小的没了爸,妈又后走了,是奶奶把他们带大的。一个女人,拉扯仨孙子,都说不容易,她硬是把他们带大了。柳家奶奶是个有本事的人,年轻时地里啥活都拿得起,屋里一应家务都摆得展,地里屋里忙活完了,甩皮条甩子拍打了身上和裤脚,最讲究洁净。她那一头好头发,自打进了柳家的门,到老来撒手临走呀,就没断过收拾。

  北墙前,就是她收拾头发的圣地。

  见天赶早起来,她抱来漆得乌黑铮亮的梳妆匣,搬小凳往墙前坐下,绽开一头瀑布似的头发,偏起头梳理它。从匣子里取出梳子和篦子,梳子梳长发,篦子篦发根,任阳光在发丝上跳跃,随晨风带出光泽,然后挽发髻。梳理中的那份舒服和惬意,拿出蛋形小镜子映照中的满足和欢悦,洋溢在她浅浅的笑容中,舒展在她轻哼的小曲里。

  至今窗花婆婆、史家爷、郝老汉等一拨上了年纪的古堡村人,仍熟记着她常哼的一曲歌:

  贤妹呀就像一朵花呀一朵花,

  山上的凤凰也难比她呀难比她。

  皇帝见了也下轿呀。

  神仙敬她当菩萨。

  梳着篦着要掉发,柳家奶奶从不让落发掉地上,她先攥手心,末了拧成卷扎成束,顺手塞进墙缝里。岁月让头发由黑变灰,由灰变白,岁月也让墙的这里那里裂开缝,让她天天塞头发。小时的柳满楼,曾掏了头发去换丁丁糖吃,闯了天祸,换来一顿饱打。从此只啃甜包谷杆,再也不敢去墙缝掏头发了。两屋楼盖起来,柳满楼曾和稀泥抹光了北墙,可麦草和的泥皮,仿佛知道柳家奶奶要塞头发似的,届时悄悄地裂开了缝儿。

  盖两层楼时想拆北墙没敢说出口,除了惧怕奶奶,还预料姐姐满云和妹妹满霞要阻拦,让步在院南盖楼,柳满楼气没处出,只在背地里悄声说:头发长见识短。三年前奶奶过世了,这回拆北墙的话说出了口,头发长见识短的姐妹俩——出了嫁的满云和在县城上高中的满霞让了步,拆是让拆,却叫过了奶奶的三周年再拆。奶奶的三周年过去了,改建旧楼的手续也批下来了,这会不放墙还等多会呀!

  脚趿塑料拖鞋,穿了长裤和白底蓝道条子布长袖衫的柳满楼,往头上扣了一顶黄便帽,帽沿儿往后一扯,往手掌心唾了口唾沫,抡起锨头,控开墙根了。见墙皮哗哗往下落,他只顾埋头扬镢掘那溜墙根的沟,土泪得猛了,窗花婆婆抬衣袖遮扑来的灰土啧啧说:

  小心墙倒下来,把你塌了!

  史家爷也挺着茶色石头镜子附和说:

  得先拿椽子从上头顶住呢。

  柳满楼说:操闲心!只顾扬镢抡镢,把沟往深里挖。

  这娃!嘴里抱怨着柳满楼口气冲人,忍不住哗哗的墙土气味呛人,老人们不看了,出院门走了。

  柳满楼身子一闪,墙倒下了一大块。扑扑唾口中的土,他又把镢头倒了个问,铁尖朝上,扬镢往碎里捣。土酥得很好捣,一下一下不费劲,把当歇气呢。陈年老墙土捣碎了,堆起沤了是上等肥,给花木上了最好。拆旧楼盖新楼的钱,就是靠花圃里的花木挣来的,他早就瞅准了,拆墙腾地用,落下稀有的农家肥,一举两得的事么。

  奶奶当年塞的头发,便弹跳了出来。尘封多年的发束,突然失去了挤压,弹跳出来都膨松了,像一根根麻花,捡起抖了土,又像一朵朵菊花。朵朵菊花有乌黑的,有灰白的,有银白,分明颤抖着说:快捡起来吧,别沾污了我的身子。

  郝老汉没走,看见头发,低头赶忙捡。短布衫短裤子,小腿肚上蚯蚓似爬着筋,呛得他不住咳嗽,却手忙脚乱地只顾捡。捡了抖落土,一抖就净了,二抖三抖光亮了,便显出本色,找来筛子装,筛子装不下,又去寻箩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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